聊聊台灣資訊領域用詞社群翻譯文化
在資訊領域用詞的台式翻譯法,只有譬喻式的英文詞(類似中文修辭的借代法)會跨情境直譯。至於其他所有模糊泛用的英文詞,皆會區別英文詞的不同情境,來對應翻譯成不同的中文詞,此即「情境限定對等直譯」。
舉例而言,如 Menu 沒有菜,不會是菜單;Render 沒有水墨,不會是渲染;Script 沒有演員,就不會是腳本。像菜單、渲染、腳本等這些中文詞語,原先都已經是情境限定才會使用的特化詞語。「菜單」是餐廳用語、「渲染」是水墨畫用語,「腳本」是戲劇類用語。
台灣資訊領域的社群翻譯風格文化,簡單濃縮就是:盡量避免取用過去已限定情境的特化中文詞,不重新定義成新的資訊領域中文詞用法,而是再發想、創造出資訊領域專用的新譯詞來表達。
資訊領域新譯詞發想
台灣主流風格新譯詞的發想步驟為:
- 先瞭解該英文單字的泛化模糊概念整體
- 定下詞眼為骨幹
- 添補他字為肉以全該情境下之意義
以 Script 為例,其英文本意所著重的意象,在於「文字手稿」,而依據英語概念泛化的特性,它同時可以指稱演戲給各腳色看的底稿(稱為腳本)、手寫字的文稿、各語言的書寫文字、手寫體等等。
因此 Script 簡單而言,就是「文稿」;再精細探討用一個漢字來表達詞眼的話,就約略對應到「稿」。
接著套用台灣社群譯法:「只有譬喻式的英文詞(類似中文修辭的借代法)會跨情境直譯;至於其他所有模糊泛用的英文詞,皆會區別英文詞的不同情境,來對應翻譯成不同的中文詞」的精神,應該翻譯為「某某稿」,這也是前人當初會譯為「指令稿」或「命令稿」的緣由。
這種翻譯方式,屬於一般照顧情境脈絡的形式對等翻譯 (formal equivalent)。
說到這,有的人會說,那麽像 Virus 病毒、Worm 蠕蟲、Bug 臭蟲⋯⋯等,這些呢? 這些詞語不都是已經限定情境用在生物領域了嗎?
跨情境類比借代詞
像這類英文詞彙,在英文原文中都是一種跨情境類比的譬喻借代,即以其原領域的意義,直接挪用到資訊領域借代使用,擴增原詞彙的使用情境。
例如病毒,取其自我複製與破壞宿主機能的特性,類推挪用至資訊領域。台灣式翻譯也循同樣邏輯,這一類詞彙便不用翻譯成新的對應詞,可重複採用原先有的中文詞,再擴增其新的資訊領域意義。
這與前者「重新定義已經限定情境特化的中文詞」不同,而是同理類推挪用,擴增出新的資訊領域意義。
有的人會說,像是將 Menu 譯為菜單時,菜色就是選項們;將 Render 譯為渲染時,水墨就是電腦畫面中的色彩呈現;將 Script 譯為腳本時,演員就是變數們,這些也都是一種中文語境下的同理類推啊!
英語模糊泛用 vs 中文限定特化
請注意,這是因為英文語言中,詞語特性常有「模糊泛用」的情況(一詞多義,泛指)。
例如,凡有列表清單可選擇的,皆可以類推說是 Menu(原意著重於「列為表單」);凡有藝術性轉譯呈現到另一個領域上的過程,皆可說是 Render(原意著重於「藝術表現」);凡有文字或書寫而成的稿件,皆可說是 Script(原意著重於「手寫文稿」)。
翻譯時請留意中文語言的特性,詞語反而是有「限定特化」更為細分的情況(定語指向,特指)。
如菜單,就是限定選擇菜色的單子;渲染,就是限定墨色變化的渲法(上墨後再用水淋擦,使顏色濃淡適宜)和染法(著色落墨於紙張上);腳本,就是限定寫下腳色劇情安排的底稿文本。
以中文的修飾法來看,要將菜單、渲染、腳本用於資訊領域,屬於譬喻中的借喻法。即將以限定特化的「菜單」比喻成選單、「渲染」比喻電腦畫面色彩呈現、「腳本」比喻執行動作的前後順序安排。
去情境直譯法的缺陷
然而,已經特化限定的中文詞語,要再譬喻成資訊領域中的用語,有違中文語言原本的特性,即破壞原先限定的情境,在資訊領域中特別做了重新定義,不再限定。
台灣和中國兩地,在早期發展資訊領域中文譯詞時,由於譯者翻譯習慣不同,引導出了不同的翻譯文化。
這種破壞原有詞語限定情境,不再為資訊領域創造對應新詞的去情境直譯法,屬於無情境脈絡的形式不對等翻譯 (formal unequivalent),也是譯者選擇快速引介資訊領域內容與文化的一種實務作法。
註:在社群之外,台灣有電腦公司的翻譯方案有時也會採用這種譯法,像微軟也會用「腳本」(script) 等等。
流通詞語引領語言文化發展
簡體中文使用者,相比於台灣的正體中文使用者,更偏好以中文譯詞放在文件中作為日常使用。隨著簡體中文使用者眾多,以及網路越來越流通與時間累積之故,網路上遂有大量資訊領域的簡中技術文件,更是大幅促進了這類譯法的流通。許多台灣的使用者,在第一次讀到資訊領域的技術用詞時,反而先接觸到的幾乎都是簡中文件。大眾讀多了、熟悉了,也就都慢慢習慣與接受了。
例如早期台灣資訊社群(如 Linux/Unix 社群,或 Perl、Python、Lua 語言社群等),常將 Script 譯為「指令稿」,也有的譯為「命令稿」;而到了2023年,這反成了少為人知的詞語。
台灣社群必須面對「正體中文」在資訊領域界中,正逐漸喪失「母語文化發展之主體性」的困境。
先入為主(習慣成自然)
這是兩邊中文譯詞交流的必然結果,也是現在很多舊有的台灣中文譯詞,又再被拿出來討論的原因。每個人習慣的中文譯詞,和他第一次看到的翻譯是什麼有關,也就是「習慣成自然」的第一語言視角濾鏡。
以目前最流行的 AI 說法來譬喻,就是大腦只受過其最常見用詞的訓練,資料庫尚中未有其他詞語的使用資料。如果大腦中已經有先入為主的有色濾鏡了,想要關掉濾鏡,再以空白心態重新去看待另一個中文詞翻譯,是需要特別訓練的。
思果「信達貼」翻譯守則
這也是目前台灣資訊領域翻譯的困境之一,討論者本身可能還沒有過去的翻譯文化經歷與薰陶,常會以其「習慣」用詞當作是最佳翻譯,而忘了去探討「如何信實傳達原意、還能以中文流暢表達、同時也貼切原文語氣與情境」這些翻譯要則上,讓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,也能夠像原語言讀者讀原文時,得到類同的意義與思想。
好的翻譯應該不著痕跡,像是母語寫成的文字一樣,而且還貼合原文當時的意境。譯者心中總是在想:「當原作者很會講本地語言時,他會怎麼表達同個意思呢?」。
「佳譯像鹽化在水裡,看不出痕跡,但鹽總在那裡,沒有添,沒有減。」——思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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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還有一種「作用理解式」的轉意改寫翻譯風格,請參見〈程式翻譯與文化引介〉 這篇討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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